「不要浪費」的魔咒

諮商心理師/劉宇庭

「你怎麼這麼浪費。」

或許大家的小時候也和我一樣吧，在還難以分辨事物的價格與價值之前，大人會告訴你可不可以，這個太貴這個用不到這個我們家已經有了，其中我最不喜歡以至於往後拚命避免的，就是那句「很浪費」。

節省、惜物、知足都是很美好的特質，但往往我想起的並不是任何美好的感受，而是大人略帶棄嫌的語氣、蹙緊的眉頭和不耐煩揮動的手，不論他們有沒有實際上說出口，我好像都能聽見那句很浪費背後在說，說你怎麼這樣不懂事、這樣吃不了苦、不懂得忍耐和體貼別人的辛勞。直到長大成年有能力支付所謂「浪費」的支出之後，我才明白原來這句話就像魔咒一樣，束縛了我直至今日，仍時不時難以動彈。

其實也不是特別昂貴的東西，只是三百塊的計程車費。

記得總算能從醫院離開時，工作人員囑咐我門診都關了，請我繞一段路走到大門，穿越一個個熄燈的走廊後終於走出了醫院，我邊計算著待會搭捷運還要多久才能到家，邊打開了計程車的車門。

「司機大哥，我到最近的捷運站。」

司機大哥嘆了一口氣，轉過頭來對我說：
「小姐，我們商量一下，現在很晚了，我也想跑完你這趟就回家，你要到哪裡我幫你打折好不好？」
「你晚上十點才從醫院出來，對自己好一點啦。」

不確定到底是哪句話打動了我，我說好，報了地址後計程車在夜深的路穩穩地前行。司機大哥說對自己好一點，但我心裡絲毫沒有放鬆的感覺，腦袋裡冒出來的第一句話是「好浪費」，接連帶來了很多對自己質問，真的有這麼累嗎？就不能搭捷運回去嗎？這點事情也不能忍耐嗎？

不知不覺計程車已經停在了路邊，在收下我的車費之前，司機大哥又再度對我說：
「小姐，我可能這輩子就載你一次而已，我還是想跟你說要對自己好一點，早點回家休息啦。」

我突然發現整趟路上，都在想著其他人會怎麼看會怎麼說，一次也沒有想過我自己。就像小時候一面等待著大人的允許一面聽著他們的評價，感覺自己仍像過去被責備的孩子那樣羞愧又無措，而忘了將我自身的感受與需要納入考量，我甚至遺忘了自己早已不是個事事需要大人教導的幼童，我有能力也有責任滿足自己的需要，但我忘了我可以這麼做。

下車後，我問自己這趟計程車值得嗎？
回想起今天忙了一整天又臨時被叫去醫院處理狀況，什麼也沒吃就挨餓加班到晚上十點才離開醫院，我現在只想如司機大哥所說的早點回家休息，我想對已經精疲力盡的自己好一點，這三百塊車錢一點都不浪費，我需要早點回家。

「一點都不浪費，你做得很好」，我對自己這麼說。
或許將來我還會在很多時刻再度深陷「浪費」的魔咒，但已經成為大人的我，能練習相信我可以決定要怎麼對待自己，當我明白自己的需要並有能力回應自己，是一種美好的照顧與支持，一點也不浪費。